这个世界上,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的人了。她抛弃过的男孩,她可以背出每一个的名字。她的衣服永远买得比穿得多,当着她的面,用剪刀剪成一条条,问她“送给你好不好”。她的英文其实很差,教养也不好。
她走得不远不近,不动声色地听她的说辞。
宋衣露对人介绍时言辞含糊,丝毫不提自家的历史,只是偶尔说上一两句在洛杉矶日落大道上的房产。这样的背景令听者恍然大悟,几乎以为两人是世族联姻。
宋爱儿忽然就想起了很小时母亲对她说过的话。在南京的小弄子里,母亲一边拿着细长的竹竿子去挑晾在窗台间的衣衫,一边扭头对她说:“你爸爸是个苦孩子出身,自己肯用功念书又努力,才能从安西的煤矿上走出去。”
宋衣露欺骗了他们,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矿工家庭的后代。就像宋保宁欺骗了她的母亲一样,天衣无缝,自然到令人无法生疑。
这样说起来,确实只有宋衣露才称得上他真正的女儿。大骗子生小骗子,一窝的骗子。而自己呢,因为王邈这件事,恐怕还得成为双料的骗子,宋爱儿自嘲地想。
会厅里暖香薰人,薰得宋爱儿忽然觉得脑仁发疼,明明没喝多少酒,却有了一丝醉意。
她一个人不动声色地退出主场,跑到会厅后的露台上吹风。这个季节北京开的最多的是合欢花,乔木上粉色的一团团一簇簇,像蒲公英似的。
夜合枝头别有春,坐含风露入清晨。任他明月能照想,敛尽芳心不向人。
合欢是澳大利亚的国花,想起澳洲,就会想到那场突然的旅行。那些占地极大的私宅,原木打制的木台,躺在草地上一边看电影一边闻着草木和露珠香味的夜晚。
王邈就像个鬼魅似的,在宋爱儿想得最出神的时候,忽然地出现了。
“你也来了?”他咬住她的耳朵,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
宋爱儿回过神:“你和她要订婚了?”
“她,她是谁?”
王邈笑着,圈住她的手渐渐地松开,有些吊儿郎当地斜睨着她,低头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只银质的打火机。
他低头拢手想要点烟,却接连按了几次都没点起。
宋爱儿调整着脸上的表情,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一个怨妇。她只是王邈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,要是露出这么个表情,未免有点给根杆子就往上爬了。
王邈终于放弃了点烟:“嗬,还学会听墙根了?”
“用不着听墙根,她一副老板娘的架势,就够大家猜的了。”宋爱儿按住他要往裤袋中塞打火机的手,从他的手指间慢慢地抽出那只定制打火机,低下头,很认真地为他点火。
一点火苗腾起,隐约地照着她的脸。
宋爱儿在这隐约之间说:“王邈,姐妹俩共占一个男人,这样的事我做不出。”
也许是露台风大,也许是她的手指有点哆嗦,宋爱儿也没把火点着。
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,王邈忽然一伸手,拽过她握着的打火机,连同那支烟一起咚一声朝外头丢了出去。
露台外是沉静宽阔的湖面,风从湖上缓缓地吹来,水里终年种着小小的睡莲。打火机被砸进了水里,只听小小的嗤一声,似有水花溅起。在这无边的寂然的夜里,显得有些入耳惊心。
王邈抬了抬眉角,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,却是按捺着性子:“宋爱儿,是我把你惯坏了吧。”顿了顿,他一字一字恶狠狠的,“咱们俩的关系,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选择了?”
“Freda也不会答应的。”宋爱儿很平静地反驳着,“你做这种事,只会让宋家更看不起我。哦,也许还会让我和Freda共有的那个父亲有点难堪。”
“你他妈吃错什么药了?”他不耐烦。
“别老这么说话,王邈。”她看着他,挺好脾气地建议,“在外大大小小也是个老板,留点体面给自己。”
“体面都让狗吃了。”
两人的谈话,又一次告一段落。宋爱儿心知,这个祖宗,现在是说什么也不会听进别人的话的。吹够了风,她就想低头往回走。
王邈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,把她拽了回来:“你到底要说什么?”
“你想听我说什么?”
王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他想,自己到底要听她说什么呢。这个人,天天和自己在一起,他们讲过那么多的话,那么多。还有什么非得是这一时这一刻这一秒,才能讲的。也非得是这一时这一刻这一秒,才能听的?
这头一怔,那边却已经抓住机会。
“是不是真想听我说?”她问。
王邈乐了:“你说,我是真想听听。”
“听到不好听的话,也不许生气。”她看着他。
他点头:“好。”
“那我就说了。”宋爱儿轻轻一哂,“王少爷,你干嘛非得招我。你喜欢我妹妹,去喜欢就是了。把姐姐拉上,有意思么?外头怎么说你的,你知道吗?将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,你预备怎么办?香港户口也不管用了,现在不是二三十年代。”
她说着,却还在看着王邈的脸色。这个人,真是个没受过气的。说好了不计较,没等她讲到起兴,整个人已如风雨欲来的狂怒。宋爱儿缓缓地住了口,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。
王邈忍了又忍,把自己活生生忍乐了。他问她:“你这些,憋挺久了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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